一

    早上起来，室友告诉我，昨晚又说梦话了。仔细回忆，才隐约记得似乎是做了一个梦，梦的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得了，只知道梦见了回到家里，和亲人在一起团聚的场面。而这样一个温馨的瞬间，从来都少不了我的外婆，尽管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近一年，但是在我的梦中的家里，她从来都是坐在床上的某个角落，静静地看着弟弟妹妹在地上玩耍嬉戏，露出开心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

    因为爸爸妈妈工作比较忙，所以我出生不久之后，就住进了外婆家。家乡有句老话叫做“老儿子，大孙子”，就是说在一个家庭里，最小的儿子和最大的孙子是最受老人疼爱的。因为妈妈排行老大，所以我很幸运的成为了外婆的“大外孙”。如果说父母对孩子的是爱，老人对孩子的则是溺爱，我从小就像是生活在蜜糖罐里面一样。外婆为人节俭一辈子，却舍得花大把大把的钱给我买吃的买穿的。小时候喜欢听蝈蝈叫，于是每次外婆上山采蘑菇的时候，都要绕很多路去给我抓蝈蝈。有一次采蘑菇回来，发现外婆手掌肿了一大块，我很好奇地问妈妈，妈妈说，外婆为了给我抓蝈蝈，被山上不知什么虫子蛰到了。小时候不懂事，看着外婆的手，还觉得外婆一定很笨，连个蝈蝈都抓不到。现在想起，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奇妙的酸楚。
    外婆是纺织厂一名普通的员工，并没有很高的文化背景，但是却知道教育对孩子的重要。于是，外婆带着我从小读书，认字，等到上学之前，我已经能熟练地阅读一般的书籍，认得大部分汉字。外婆逢人便夸：我的大外孙，上知天文，下知地理。然后会跟我说，明明，你给他们背一下七大洲四大洋是什么。我很自豪的说出来，然后邻居或者客人就会很惊奇地表示赞叹。而这，也是了我们祖孙二人最幸福的时刻。在高考结束后的升学宴上，主持人问我，你的第一任老师是谁啊？我应试教育一般回答，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师。主持人却摇了摇头，说，孩子，你最感谢的应该是你的姥姥。在那一刻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。做人不能忘本，而我，却把外婆的努力忘掉了，我忽然觉得无地自容，什么名牌大学在那一刻都觉得如此昏暗无力，我向外婆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三

    因为怕我到幼儿园不适应，于是我在外婆家住了整整七年。一晃七年过去，当妈妈把我从外婆家接走，我还觉得只是“去”自己家象征性看看，明天还可以回到外婆的家。而当我知道要从此要开始上学，再也不能一直住在我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的时候，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。人生中总有几个难熬的夜晚，那就是其中一个。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当时是如何安慰自己的——爸爸妈妈会和外婆一样溺爱我、周末还可以去外婆家住，外婆会来我们家看我……事实上，这些差不多都实现了，但是我却再也找不到童年每天住在外婆家的幸福。
随着慢慢长大，学习压力日渐增重，我也早已适应了在自己家的生活，看外婆的机会也越来越少。有的时候，妈妈还会提醒我“好几个礼拜没去姥姥家了，周末记得去看看她”，我才忽然想起跟外婆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。是的，我长大了，也有了自己的主见，已经不习惯老人们的思维和处事方式，会觉得外婆很抠门，说话很唠叨。每次外婆问我学习怎么样，我都只是随意应付几句了事，外婆只能看着我，发出无奈的叹息。
    尽管我对外婆经常应付，但是她却还像小时候一样对我。每次二姨三姨给她买什么好吃的，她都舍不得吃，放在冰箱里冻着，等到我去就会都拿出来让我妈做给我吃。有一次三姨跟我打电话时开玩笑说：“你什么时候来看看你姥姥啊，我们都吃了好多天的素了，你姥姥把好吃的都放冰箱里不让我们吃。”我当时只是笑笑，晚上却觉得心里酸酸的。老人就是，你再怎么忽视她，她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你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四

    2010年1月24日晚上，我像往常一样给家里打电话，却觉得妈妈的声音有点奇怪。敏感的我一再追问，妈妈终于跟我说，外婆被诊断出了肺癌，晚期。在那一刻，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天昏地暗，尽管姥姥身体一直不好，糖尿病、高血压也是很多年，但是癌症这个词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。几年前，奶奶就是因为骨癌离开了人世，不想如今这个该死的病再次降临到外婆身上。当时我在QQ和校内上草草地发了一篇日志“预感到了，但是当接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感觉天塌下来一般”“只能怪上天无眼，在我出生之前夺走了爷爷的生命，在我上大学之前夺走了奶奶的生命，又在我没毕业之前带走姥姥”姥姥，不要相信王八蛋医生的鬼话，你要坚强，坚强地活下去”
因为考虑到肺癌晚期，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，经过家人的讨论，做出了放弃化疗的决定，并且一直都没告诉外婆真相。二姨花高价从印度购买了能够缓解癌细胞扩散的药物，后来由妈妈姐妹三个分摊，以每天550元一片的高价维持外婆的生命。她们说，不管花费多少，只要外婆活一天，就吃一天的药。事实上，这也是我们家所有人共同的信念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我们当时做了一个完全正确的决定。因为放弃了化疗，外婆开心地活了整整一年多的时光，而且在药物的维持下，癌症的痛苦也被降到了最低。家人用强颜的欢笑，让外婆安静地走完了生命中最后的阶段。
五
    一年之后，也是在放寒假之前，妈妈说，外婆终于坚持不住了，住进医院已经昏迷不醒，我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因为马上要放假了，我真的希望会发生奇迹，会让我能看到外婆最后一面。我跟妈妈说，我手机从今天起24小时开机，不管什么时候，哪怕是我正在考试，外婆临走的一刻你也要打电话给我。但是妈妈还是骗了我，几天后和妈妈的一次通话，我再次听到了异样。在我一再的追问下，妈妈终于控制不住告诉我说，外婆在前一天夜里11点离开了这个世界。此时，距我最后一科考试结束还有2天。
我跟妈妈说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，没能让我再最后跟外婆说上一句话。妈妈哭着说，她当时已经昏迷得根本说不出话，最后只有一两分钟的清醒时间，简单交代了后事就离开了。甚至于，她到最后都不知道是什么病夺走了她69岁的生命。
    整个一个假期，家人都处在极大悲痛的阴影当中。妈妈时常像是对我说，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“总感觉你姥姥就像出了趟远门，觉得过了多久之后还会回来”，看着妈妈发红的眼圈，我心里也常常涌起一阵酸楚。是啊，这么多年来，家里早就习惯了外婆的存在，尽管她体弱多病，大家也会心甘情愿地操劳，看她开心地活着。而如今，减轻的负担，却只会带给家人伤心，而没有丝毫的快乐可言。
    因为没能看到外婆离世的画面，所以在我的记忆中，她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都是静静坐在床上的角落，看着孩子们在一起嬉笑玩耍，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。尽管现在又过去了近一年的时光，但是，外婆却一直没能从我的记忆中走远。我一直觉得，梦里也是另一个世界，在那个世界，依然会浮现外婆那沧桑的面庞，和许给我的，风儿吹不散的一世温暖。